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吞刀愉快

X陈专用:

【贺陈/谭陈】柜中骨


Warning:正月里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。非常糟糕。为黑而黑。一塌糊涂,我圌爽就行。


一、


他的猫是大年夜晚上六点走失的。

等到七点仍然没有回来,蹲在猫碗边上的陈亦度终于坐不住了。


“大过年的你去哪儿找?”贺涵催他过来吃饭,“说不定贪玩,等下就回来了。”

“他从不晚回来。”陈亦度抓起伞,“外头下雨了。”

他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,连件外套也没有穿。


上圌海的冬天,菜冷得很快。贺涵望见那道炒肉的热气渐渐有些气若游丝的意味,往外头看了一眼,已经开始雨夹雪了。给陈亦度打了一个电圌话,茶几上的手圌机响了起来。心神不宁踱到阳台上,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。


走回陈亦度的衣帽间,想取一件挡风些的厚外套,却在衣帽间里望见一个格外精致的伞架,架上只有一把旧伞。他来的时候也没有带伞,顺手取了伞和大衣,出门寻他。

等电梯的时候才发现这伞虽旧,但显然护理得很好。丝绸伞面干净得像是许久未用,一整块木头雕刻出一体式的伞身,沉沉的乌木手柄上套着一个铜圈。握手处有一块防滑的鳄鱼皮,烫着一个金色的名字。


“Thomas。”这名字不知道在哪儿见过,一时间却想不起来。


他撑开伞冲进雨夹雪里,冻得一阵反胃,几欲作呕,只能裹紧了大衣。地上已经积起浅浅的一层雪水,踏进去的时候,周围团聚上一圈冷意,瞬间包围了他。

他顺着楼下的车道往小区的主干道走,都没见到人影。正是大年夜,家家团聚,谁会出来呢?可是陈亦度会。

寒风刮面,他的目光从这一盏路灯的影子投向另一盏路灯的影子,他的身影在这两盏路灯间,被来回撕扯,此消彼长。

每一条巷子,他都踩过,每一个角落,他都搜索。说实话,他从未在大年夜顶风冒雪地出门寻人,可这样的感觉莫名地熟悉。这段关系中他们,也常常如这个夜晚。他的漂亮朋友因为一个无法圌理解的理由不顾一切地冲进风雪,他也毫不犹豫地跟了出去,在冰冷雪夜里,寻找一个未知的结果。


他怨恨那只猫。

停下工作,飞了两个小时到上圌海,只为了见他一面,却被搅得一塌糊涂。可若真是找了回来,他也只能好声好气地给那只在雪路流浪的猫洗澡梳毛。如果没有找回来呢?

念及此处,他忽然停了下来。

如果猫找不回来,他能带回陈亦度么?

他发现自己居然并不确定。在他看来,陈亦度对于那只猫,到了一种近乎病态的顺从地步。那只猫的脾气实在不好,而陈亦度却甘之如饴,仿佛那才是常理一般。猫向来保持着独圌立性,而他的猫的独圌立性,堪称猫中翘楚。与其说是他的猫,不如说是他的室友,想来便来,想走便走,从不讨好,向来高冷。

他偶尔问起为什么那么喜欢这只猫,陈亦度从没回答过,再问他就生气,只能作罢。


但愿能找到吧。他自嘲地笑笑。


最后在附近的露天停车场里找到了正猫着腰看车底盘的陈亦度。他浑身已经湿圌透了,如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般。浑身发圌抖,声嘶力竭,全新全意地找他的猫,完全没有注意到慢慢靠近的贺涵。


贺涵从未见过这样的他。

骄傲的、漂亮的陈亦度,此刻如同一只丧魂落魄的孤魂野鬼,在雨雪中流量,几乎绝望地痛哭,像个孩子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求他的猫能可怜他,能回来。


病态的依赖关系,连依存也算不上。贺涵几乎是第一时间得出了结论。


“亦度。”他把他捞起来,拥进伞里,“我陪你找。”


陈亦度似乎刚回过神来,喃喃道:“谢谢、谢谢……”

“你浑身都湿圌透了,我带你先回去换个衣服。”他用带出来的大衣把陈亦度裹起来,柔声道。

“可我找不到他,他也走了……”陈亦度颤声道,“他也走了!”

“我还在。”贺涵握住他的手,如同掌心滑圌入一块冰,“谁还走了?”

“我这样找是找不到的……”他置若罔闻,“我现在要不要回去报警?他们会出警么?我手圌机有照片,我手圌机……”他去摸手圌机。

“你手圌机在家。”贺涵趁机道,“我们先回去,你这样我很担心。”

“行……”陈亦度似乎找回了点理智,“我们先回去拿手圌机。”


陈亦度被他拐带着往回走,被揽在一个温暖的拥圌抱里,四肢重新活了过来,便感到冷,不由得贴得更近。那个拥圌抱温暖得如此熟悉,仿佛在他的记忆里活了十几年,止息了所有风雪。


他太累了,已经在风雪里一个人走了太久,身心俱疲。只想低下头,慢慢靠过去,也不管结局有多不堪。

贺涵的一颗心,在他靠过来的那刻,喜悦得要炸开来,迸发出无数温柔的表白要告诉他,然后从天堂跌进地狱的烈火里。


“你松开。”陈亦度一把抓圌住伞柄,声音比身圌体更冷。

“没事儿,我撑着吧。”

“放开!”几乎是声色俱厉地。

“怎么了?”贺涵松开手,陈亦度一把夺过了那柄伞,掌心贴着那个烫金的名字。


他慢慢地松开手,大拇指缓缓地摩挲着那个名字,尾戒压着铜环。在摩挲中,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,最后滑圌入冰海中:“大过年的,先回去休息。明天你回香圌港,我自己去找。”

“我陪你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陈亦度的目光一遍遍地勾画他的轮廓,最后长叹一声,“再也不用了。”


离开上圌海的飞机上,他忽然想起上次见到那个名字。其实也不是完整的名字,只是一个模糊不堪的首字母,在陈亦度的尾指上,一个模糊的T。


那么,Thomas是谁?


二、


Thomas并不是一个生僻的名字。要查出那个人,实在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。


一开始私圌家圌侦圌探给出的结果是一个英国的模特,他和陈亦度是在美国Met Ball上认识的。那时候陈亦度还有一个自己的设计师品牌DU,Thomas则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模特,有传说这两人有些故事。然而细查下去,这个人已经被圌迫退休,拍些不入流的内圌衣广告,当年的交谊也仅限纽约时装周时的几次碰面而已。以陈亦度今时今日的地位能力,稍稍垂青,那小模特就能鲤鱼翻身。

不过他还是给出了一个很有价值的线索——陈亦度当年压根就没恋爱过。

“他是恐怖的暴君,应该没有任何罗曼史。”小模特说,“恨不能一天工作25个小时。工作就是他的情人,从没听说他和哪个设计师或者模特有任何暧昧关系。”


贺涵对此表示有点惊讶。

陈亦度在纽约的那些年,大家都不太了解,只知道以失败收场,被投资人扫地出门,黯然回国,最后慢慢东山再起,却开始专注设计。当把纽约作为一个转折点研究时,可以发现陈亦度从纽约回来后,如同开了荤一样,他换过几任男友,口味实在千奇百怪。

他似乎没有一个固定的选择,几乎文盲的小明星,海归律师,无所事事的顽主,这些人身份背景截然不同,性格迥异,几乎没有什么一点儿相似之处。


“这就是你的结果?”贺涵觉得自己这半个小时真是浪费了。

“还没结束。”侦探摆摆手,“我找到了他这几任男友,我猜对了那把伞和那枚戒指就是问题的关键。”

“这还要猜?”贺涵冷笑一声,“你这钱好挣。”

“第一任,A,过气小明星,当年就演过一个偶像剧,演一男二,霸道总裁,当时是有些小姑娘喜欢的,不过后来就不行了。”侦探心理素质良好,丝毫不以为意,“这是他的资料。”

他将一份白色的文件夹推过来:“他说陈先生是一个很戏剧性的人,感觉似乎喜欢剧里的他更胜过现实中的他。”

“怎么说?”

“他们在一起的时候,他从头到脚都是陈亦度出钱包装的,您看这些造型。”

“不功不过,低调大方——有什么问题?”

“确实没什么问题,但是以陈先生的时尚感,把一个明星打扮成中规中矩的金融从业人员,并不合常理吧。更何况,一次两次是情圌趣,回圌回穿着西装上圌床……”

“够了。”贺涵不喜欢他的口气,“那这个人呢?”

他指了指文件夹B。

“这个人就简单多了,哥大毕业,律师,回国出差的时候在酒吧认识的。两个人谈过一段时间,异地恋也就断了。他的资料并没有什么,据他说,陈亦度很宝贝那把伞,中途从北圌京搬到上圌海,嫌麻烦很多东西都送人了,一把伞还留着。”

“那这个人呢?”

“富二代,北圌京人,每天无所事事,跟着陈亦度到处玩,算是交往得最久的。不过这个人不肯说关于他的事。”

“他们为什么分开了?”

“因为您。”侦探笑了,“您和陈先生从北圌京到香圌港那天,他们还没有分手。”

“他从没提过那个人。”

“因为无足轻重。”

“谈了小半年也算无足轻重?”贺涵皱眉道。

“您看了就知道了。”

侦探把这几个人的照片抽圌出来,贴在白板上,连同最后一张贺涵的,一目了然。身份背景完全不同的四个人,眉眼间却有些相似,如此说来,陈亦度的口味倒是出奇的专一。

“所以,我希望能再给我一些时间,我已经有头绪了。”

“还有一些钱对么?”贺涵从怀中摸出支票夹,“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。”

“那得看您抱有什么样的期望了。”


从楼里出来的时候,贺涵一直在想他的最后一句话。

他对于这场调圌查到底抱有怎样的希望?每每念及此处,他又不免彷徨起来。他的陈亦度暴圌烈起来能烧毁一个城市,但迷人起来又让人欲罢不能。他记得他靠在窗户边画他,眼波温柔荡漾,整个人都在发光,更别提那个工作中敏锐至极的艺术天才。

他要找到那个症结,或者治愈他,或者挖掉他,不管是什么结果,最后他都将重新拥有陈亦度。他将真正拥有他。


赶回公圌司去参加董事会,无非也是老调重弹的几句,听得他耳朵磨茧——他当然清楚和G续约的重要性。董事会对于他在续约问题上的不佳表现表达了直接的谴责。说来也可笑,他们一面希望能和大圌陆方面搞好关系,一方面又不肯认清形势,低头认输。态度忸怩地靠近,内心希望他们仍能向当年一样热情大度。当然,也有主张尽可能依靠大圌陆方面,当更近一步,全方面向大圌陆需要的方向发展。斗圌争中的两派,对处于中间路线的贺涵都不甚满意。


头昏脑涨地坐在终于空无一人的会圌议室,望着窗外圌阴雨不开的维港,他给陈亦度打了又一个电圌话,依旧是他的助手。


“贺先生,您可以留下口信,我可以帮您转达。”

“下雨了。我很想你。”贺涵第一次留下了口讯。


三、


老严在谭宗明上飞机前找他汇报了工作。


“信托真的不可以么?”谭宗明用指节揉了揉额头。

“当然可以,如果你希望你们家所有人都去查一遍小医生和你有什么关系的话。”老严盯着他,“我知道的上一个转让家族信托的是差点在澳圌门被砍手的——这兆头不好。”

“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?”谭宗明笑了,“你有什么办法?”

“无表决权优先股?”

“盛宣早晚会上市。”谭宗明摇摇头,“再说,忽然继承一大笔钱对于一个年轻人而言并不一定是件好事——哪怕是无表决权,他也应付不来。”

“西郊的房子?普通人一辈子够吃了。”

“不。”谭宗明沉默片刻,“我在纽约那套,留给他。”

“他又不回去。”

“他如果要留在上圌海,他有自己的生活,我不想插手。但如果他受圌不圌了圌了,天底下至少有个去处——你干嘛?”

“刮目相看。”

“你先这么改吧,再有什么变动咱们再商量。”谭宗明道,“再不济你到北圌京来,我们细说。”

“等等,还有件事儿。”老严道,“有人在查你,好像已经查到小医生那儿了。”

“谁?”

“贺涵,一个香圌港圌人。”

“姓霍?”谭宗明以为自己没听清,“真的假的?”

“贺。”老严笑骂道,“少埋汰我,我普通话这么标准。”

“没有印象。”谭宗明想了想,“跟我有什么关系么?”

“没有关系,搞时装代圌理的。”

“资料带了?”

“喏。”


谭宗明接过文件夹,打开第一页就是一张简历,他匆匆扫了一眼,几乎都是基于香圌港本土的经历,他便更确定没什么生意上的往来了。再往后翻是一份J Boutique的新闻简摘。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一张新闻图片上。

“是G 的中圌国区代圌理?”

“对。”

“这个人?”谭宗明指了指相片中的一个。

“对就是他。”

“他都查什么?”

“一些私人信息,好像是早年你在纽约的时候。”

“私人信息?”谭宗明沉吟半晌,合上了文件夹,“我知道了。”

“要叫停么?”

“给点暗示,让他适可而止,我不想他打扰到那边。”

“完了?”

“你指望我怎么做?”

“人家刚回到祖国圌母亲的怀抱,不教教他家里做事的规矩?”

“且放他一马。”

“你知道他为什么查你。”老严盯着他,“任何时候都不要隐瞒你的律师。”

“答圌案就在你手边,用用脑子。”谭宗明退回文件夹,“行了,就到这里吧,我不太舒服。”


四、


“综上,从我个人角度而言,我觉得可能建立直营的旗舰店,更加有助于品牌形象的管理和维护。”


回到工作室的时候,助手低声道:“贺先生打过电圌话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“他留了口信给您。”

“他说什么?”

“他说下雨了,很想您。”


陈亦度怔了怔,良久方道:“有派圌出圌所的电圌话么?”

“抱歉,没有。”助手心虚起来。那猫走失后,一点儿消息都没有,几乎是从人间消失了,“其实……我觉得它原本也是野猫,可能……”

“我不担心它。它离了我也能活得好好的。”陈亦度道,“是我离不开他而已。”

“那我再催催。”

“恩,你可以发一些启事,微博上也发一发,搞点转发抽圌奖什么的,说不定有人见过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“你出去吧,我想休息一下。”


他陷进沙发里,出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凹痕,吊灯上的薄灰。空气中有飘忽的毛线和灰尘样的纤维,游游荡荡,了无所依。


“陈总,贺先生的电圌话……”

“我不想接。”

“他说他找到你的猫了。”

“他在哪儿?”


五、


与贺涵约在他酒店楼上的行政酒廊里。还没出正月,压根就没什么人。

贺涵一个人坐在吧台边,垂着脑袋,显然已经喝了不少了。

抬眼望了一眼酒保,示意他先出去,坐在贺涵身边的高脚凳上,陈亦度道:“贺总。”

“这样你才肯来。”贺涵轻轻道,听不出喜怒。

“它在哪儿?”

“他已经被新的人家收养了。”贺涵推过去自己的手圌机上的照片。


陈亦度在照片里看见一个小姑娘,抱着他的猫。他都不知道他的猫能这么亲人,任由一个小姑娘在他的脑门上折腾各种东西,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。

“看来猫亲不亲,真是要分人。”陈亦度叹了一口气,“罢了,谢谢你。”


言罢转身欲走,却被贺涵一把抓圌住手。贺涵的手很有力,紧紧地钳住了他的手腕,热得犹如一块烙铁。

“除此之外,便没有一句话对我说了么?”贺涵颤声道。

“抱歉,除此之外,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。”陈亦度叹了一口气,不敢直视他,“是我不好。”

“你没有不好。我只想听你说说心里话。”

“除了抱歉,我真的没有什么能对你说的了。”

“为什么要抱歉?”贺涵盯着他,一双眼睛网着血丝。


陈亦度向来不擅言辞,话说到这个份上,他倒只有沉默可应对。他掰圌开贺涵的手,微微欠了欠身。


“至少坐下陪我喝点酒吧。”贺涵深吸一口气,在他身后道,“如果你什么都不想说的话,至少再陪陪我。”

终于折回去坐下,端起贺涵推给他一杯螺丝起子,入口却只觉得苦涩,便喝药似地一饮而尽,舌根苦得发圌麻。

“我想见你,其实就是不甘心。”贺涵道,“我们在一起也很开心的——不是么?我们也可以很开心的。”

“贺总……”

“其实那只猫是我送给她收养的——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收养人也费了点功夫。”

“你说什么?!”陈亦度惊道。

“你还不明白么?”贺涵扭过头看着他,“它不喜欢你,你们不适合。就算你费尽心思讨好它,伺候它,它都不领情。如果你喜欢,我们可以养一只别的猫——”

“我没兴趣。”陈亦度打断了他的话。

“对,就像你对我一样没兴趣。”贺涵把面前杯中的烈酒全灌进喉圌咙,呛得连连咳嗽。陈亦度本来听他的话心头一震,恨不能立即就走。见贺涵这副情状,又忍不住心软。

“慢点,你又不怎么会喝。”陈亦度轻轻拍拍他的背。

“那谁会喝?”贺涵打开他的手。


他这样子陈亦度从没见过,生了怯意。想走,一站起来又站不住,手扣着吧台,强撑着不摔到地上。他没有这么差的酒量,除非——

“你算计我!”

“我只想你好好地看看我,听我说话,也好好地跟我说说话。”贺涵的声音愈柔,陈亦度的心越凉,抖得也越厉害。他的手贴上陈亦度的脸庞,中指擦过他的下颌线——这是陈亦度最喜欢的,此刻却让他害怕得说不出话来。

“有时候我很好奇,比如像现在这样,我摸圌着你的脸,你看见的是我,还是谭宗明?”


这个名字仿佛一条蘸着酒精的皮鞭,带着烈火,在陈亦度的脊梁上狠狠地抽圌了一鞭圌子,痛得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。


“别。”他忍不住四下张望,可他几乎看不清人影。奇怪的是,有圌意无意地他常常把贺涵当成他,可眼下却望得清楚:是贺涵,不是他,一点也不一样,“别说了……”

话一出口,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害怕什么。有些过去,只能他自己珍藏,谁若翻出来,就只有灰尘和着血污,难堪到他也不忍回顾。他就这样浑身是血站在现实里,为什么要把这些泼给他呢?叫旁人知道,他又会有多难堪!

“你在怕什么?怕人知道什么?”他的手滑至他的肩上,给了他一点支撑——他倒宁肯他松手。

“够了!”陈亦度奋力挣脱,“我要离开这儿……”

“像之前那样么?”贺涵一把将他拉回来,摔在吧台上,抄起玻璃杯往地上一砸,“一句话也不说,掉头就走!你就这么不情不愿?”

陈亦度高傲惯了,哪儿受过别人圌大呼小叫,勃然大怒道:“对!我跟你从来都没什么好说的——”

话音未落,只觉颧骨剧痛,眼前一黑,双圌腿发软,下意识地伸手挡住自己的头,胳膊上也挨了一下。他顺势推圌倒高脚凳,将贺涵向后逼了一步,扒着吧台跌跌撞撞地站起来。抹了一把被牙齿撞破的嘴唇,居然见了血。


真是翻了天了。


他抓起桌上剩下的一个玻璃杯往贺涵头上掼,手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,被他轻而易举地拨圌开,反被揪着领子抵着吧台地拎起来。他感到透不过气来,更害怕得说不出话。

“对,你总算说实话了。”贺涵激动起来,语圌音语调越发不受控圌制,滑稽诡异里透着一丝可怖,“你对我是没有什么好说的,那他肯听你说话么?你清圌醒一点!他但凡有一点儿喜欢你,就不会把你赶出你自己的公圌司,就不会毫不眨眼地卖掉DU——你睁大眼睛看看!到底谁是适合你圌的圌人!谁是值得你去爱的人!”

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,他听到这里忍不住大笑起来:“难道是你?你也配?你他圌妈圌的别做梦了!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——你拿不到续约,你就会被扫地出门——抱歉呀!爱莫能助!听得懂中圌国话嘛!”

话音未落,他又挨了一拳,牙齿撞破了口腔圌内圌壁,满口腥甜。药物的作用更他头昏眼花,抬不起手。

我会被打死么?陈亦度忍不住想。然后忽然有些想笑——这好像是盛宣的酒店,如果死在这里,他也会知道,他会知道他为什么死了么?他最好可不要知道,死相难看,死因难堪。可是他会知道吧——买卖不成仁义在啊。他会知道我死了吧。他会知道吧。



六、


他踢倒了一张桌子,挣脱开来,似乎使出浑身力气往电梯口走。整个酒廊里没有别人,仿佛恐怖游戏的场景,他听见贺涵在背后踉踉跄跄地站起来,听见他的皮鞋踩在地砖上追过来,听见叮得一声电梯门打开。

——我得圌救了。他想。然后一桶冰水从头淋到脚。

或者我应该死在里面。他看见了电梯里的人。


你还好么?谭宗明问他。

他在纽约的时候,就这么问他,一别经年,第一句话居然还是这个,人间喜剧从来学不会推陈出新。

“抱歉,我们有点私人问题。”贺涵带着酒气追了上来,伸出手去扣他的肩膀,却被谭宗明身边的人挡住了。他低头看了看扶着电梯门站着的陈亦度,伸手撑住他腋下,将他半拉半抱地带进电梯拉到身后,然后轻轻推了推贺涵:“那等你清圌醒了再找他。”

“别多管闲事。”贺涵冷冷道。


谭宗明眉心跳了跳,这个神情太过眼熟,叫他终于想起这个人来。

“贺先生,北圌京不是香圌港,你也该学点规矩。”谭宗明往后退了两步,身边的人上前架住了贺涵,将他拖出了电梯。

“送他出去吧,再拿一壶热水和一个冰袋到会圌议室。”谭宗明一边说一边按了会圌议室的楼层。


电梯门关上的一刻,陈亦度抬头看了看摄像头,脸色惨白地笑道:“我能要这段监控么?”

“当然不行,除非你拿搜圌查令来。”谭宗明笑笑,“你还好么?”

“死不了。”陈亦度蹭了蹭嘴角,“也巴不得死了好。”

“正月里说这个,不吉利。”

电梯门开了,谭宗明回头看了看,扶着他往里头会圌议室走。把他放在会圌议室的沙发上,落下会圌议室的遮光帘,关了门,坐在他身边的一个椅子上,谭宗明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:“你没事吧?需要医生么?”

“没事儿。”陈亦度顿了顿,“我其实打得赢,不用你……”

谭宗明愣了愣,随即会意地笑笑:“那当然,但是客栈老板都怕砸坏东西嘛。”

陈亦度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,牵动伤口,疼得龇牙咧嘴,又安静下来,良久方道:“我可真没想到,这么多年,居然这么碰见你。”

“天才总是被人记恨,你当有这个觉圌悟的。”谭宗明笑道,“我一朋友想买你设计的包,排队等了三个多月,你说是不是招人恨?我如果是漂亮小姑娘,也想打你一顿的。”

“哈哈,是何经理么?那我可以让她再等个三年。”


“先生。”

热水和冰袋到了。

“放这儿吧。”谭宗明看了一眼茶几,“出去守着,我用这里开个会。”

“是。”


等他出了门,谭宗明方道:“你可以在这里休息会儿,我先下去了。”

“就不能坐一会儿么?”陈亦度看着他,破罐子破摔。

“当然可以。”谭宗明笑着坐下,“我只是以为你更愿意自己呆着,毕竟刚才的情景换作是我也有些尴尬。”

“你永远不会像我这样焦头烂额。”陈亦度抓起冰袋敷在嘴角。

“那也未必。”谭宗明笑笑。


又是一阵沉默。

“你……你不会把他关起来吧?”陈亦度忽然问道。

“关起来?我又不是公圌检圌法。”谭宗明觉得有点好笑,“请他换个地方住而已——我说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觉得我目无法纪?”

“我真的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的。”

“那可真是冤枉我。”谭宗明有点哭笑不得,“我长得这么鱼肉百圌姓么?”

“没有,当然没有。”陈亦度笑着垂下眼,又忽然抬眼看他,轻轻问了一句,仿佛只是叹了一口气,“还有谁?”

“什么?”

“还有谁,也这么觉得?”

谭宗明看了他一眼,道:“我爱人。”

“你结婚了?”他看向谭宗明的手指,并遮住了自己的小拇指上的尾戒,希望它不要滑落。

“法圌律还没允许。”谭宗明无奈一笑。

“这样啊……”


自见到他那一刻起,他的心或狂喜或紧张,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,只剩一个飘飘欲仙的、空荡荡的胸膛。现在有人把它塞回来了,满是泥沙血肉,沉甸甸地摩擦着他的主动脉,摩擦出无数细碎的伤痕。


“怎么来北圌京了?我以为你一直住在上圌海。”

“有些事情要处理。”

“你生病了。”陈亦度望着他的脸。

“气色不好是吧?”谭宗明笑着摸圌摸自己的脸,“年轻时候卖命挣钱,现在拿钱买命啦。”

“要紧么?”

“这得问医生。”谭宗明笑道,“不过我自觉福泽深厚,应该没事儿。”

“那他……是不是也在这儿陪你……”陈亦度避开他的目光。

“这个福气就没有了。”谭宗明笑着摇摇头。

“你一个人过来?”陈亦度有些不快,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。

“革圌命还未成功,同志仍在努力。”谭宗明笑道。

“那你呢?”

“尽人事,听天命。”

“这可不够唯物主圌义。”

“穷圌途圌末圌路,就容易相信玄学。”谭宗明笑了。


陈亦度静静地看着他。谭宗明坐在沙发里,舒服地交叉着他的两条长圌腿,皮鞋换成了运圌动鞋,西裤也变成了宽松的休闲裤:有些不一样了。

“你和在纽约的时候,有点儿不同。”

“这还用说?”谭宗明拍拍额头,哈哈大笑,“哪像你?我十年胖了二十斤,体重稳步上升。这段时间瘦了点,不过要回到那时候的体型大概只能靠做梦了。”


谭宗明有个本事,只要他想,就能让谈话轻圌松愉悦地进行下去,十年不见,本事还见长了。陈亦度暂时忘了方才的窘境,捂着冰袋心里笑他又在胡说。可笑完愈发空落,压抑不住地鼻子发酸,忙移了冰袋的位置,板起面孔:“你不用想着怎么活跃气氛了,我也不想自欺欺人,有什么建议么?”

“减肥还是……”谭宗明笑了笑,“如果是那位贺先生的话,那是你的公事或者私事,无论哪个我都不想插手。”

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。”陈亦度放下冰袋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“你怎么忽然到酒店来了?”

“我想去酒廊喝点东西,怕手术后禁我的酒。”

“真没想到,你我也能有碰巧的时候。”陈亦度轻轻道,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,“你说,如果咱们现在才认识……”


谭宗明沉默了好一会儿道:“合适的人,没有错的时间。如果早了就等,如果晚了——迟到总比不到好。”

陈亦度知道他言中双关之意,开解道:“你要有耐心,出柜是有个过程的。就我个人经历而言,只要愿意等,就会有奇迹发生,虽然并不一定是你期望的形式。”

只要能相聚,自然哪里都好。谭宗明盯着自己的小拇指心道。这话却不肯说给旁人听了,更别提是陈亦度。他想了一会儿,往前坐了坐,倾过身圌子,离他近了些:“我家里也有很多好酒,但我到这里来喝,因为我不想我见到我父亲。我对现在这段关系很认真,但我也并不否认我因为失败的父子关系,将一些期待投射在这段感情里——他没有明说,只是暗示了我这不公平。来的路上我也一直在想,为什么我和他的关系进入了僵局,我觉得是因为我在这个位置上久了,换位思考的能力是很差的,他有他的家庭问题,但我没有家庭,所以我无法圌理解他的痛苦——即使我现在知道原因,我也无法感同身受。这些话我没有和他说过,因为我有私心,想粉圌饰我自己,所以觉得不合适。但是对着你,我愿意告诉你:我不是一个你脑中描绘的,那个可能挺不错的人。在感情上我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,也有着很多问题。我不能说有谁比谁更好,因为没有一个确定的标准,所以我不会说,你会遇见一个比我更好的人,但是你一定会预见不一样的人,有和我完全不同的优点和缺点,优点不一样,但是它们一样吸引人;缺点也不一样,但是都有可能毁掉一段关系。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可能,你这么年轻,就要被过去折磨到死么?你的才华呢?让它们都消磨在过去的影子上?”

“谢谢。”陈亦度看着他笑,仿佛卸下了十多年的重担,“谢谢你。”

谭宗明也松了一口气。


七、


如果我现在头圌破圌血圌流地爬向停车场去报警,我有可能说服自己相信这些。

但是这么多年了,你再次出现,几乎是从天而降的。你又坐在我面前了,这些所有在我这儿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念头,就变得再荒谬不过了。

不过有一件事,你也算说对了,荒谬和痛苦是才华的打火石,是灵感的不老泉。

陈亦度走出停车场的时候想。


真是他这十年来,最长最好的一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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